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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鞭”与“策”究竟是一件器物还是两件呢
2018年03月07日
来源: 光明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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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人们常说的“鞭策”一词如何解释?“鞭”与“策”究竟是一件器物还是两件器物?如果是一件器物,为什么同义反复而叫鞭策?如果是两件器物,分别指的又是什么呢?海昏侯墓车马坑中出土的四件银质马箠,为我们回答这些问题提供了实物依据。

    一、两千年前的银质马腿

    海昏侯墓的车马坑(图1)是考古人员最早进行挖掘的。它位于主墓西侧偏北,平面呈现一个巨大的长方形,南北长17 7米,东西宽4 24米,距地表深2 5米,属于主墓本体的外藏车马坑,坑内有木椁包围。从这里出土了实用高等级安车5辆;马20匹,均为活时埋葬;各种文物3000余件。此等规模的车马坑是我国长江以南的首次发现。

    就在这座车马坑中,人们发现了四件银质的马腿(图2)。目测马腿长约20~30厘米,相当于汉代的一尺有余,显然比真正的马腿小得多。从色彩和光泽判断,使用的白银纯度较高,说明它们非常珍贵。其造型十分逼真,比例恰当,结构符合解剖原理。马蹄呈圆形,小腿收紧至关节处,一拳可握,而关节以上的大腿自然散开,呈椭圆形。上下两端封闭。

    有人说这是艺术品——雕塑。的确,这些马腿可以称得上是精美的雕塑艺术品,但它们绝不仅仅是作为艺术品用来欣赏的,因为车马坑中出土的都是实用器,所以一定还有更加重要的实用性功能。否则,它们应当摆放在主墓室的棺椁中,而不应当堆放在车马坑中。

    有人说这是一种马饰。的确,汉代的马匹非常珍贵,人们往往不惜使用金银珠宝、绫罗绸缎把心爱的马匹打扮得漂漂亮亮。车马坑中出土的马饰非常多,包括当卢、带扣、马镳、管饰、辔饰以及鞍饰等(图3),但这种银质马腿在马身上似乎找不到能够装饰的合适地方。

    有人说这是一种车饰。的确,汉代贵族的车辆装饰非常豪华,以此显示拥有的财富和地位,从仿制的西汉中山靖王刘胜的安车中(图4)可见其全貌。在海昏侯墓出土的车马器中,车饰占了很大一部分,包括车厢、车伞上的装饰,车辕、车衡上的装饰,车轮、车轴上的装饰,等等。而且在这些车饰中,不乏使用青铜鎏金、青铜包银、青铜错金等高档工艺(图5)。然而,从汉代车辆的各种装饰中,难以找到安放类似银质马腿的合适部位。

    看来,这四件出土于车马坑中的银质马腿,并不是固定在车辆或马匹的某个部位。不过,有一点可以肯定,它们是与驾驭车马时使用的器物有关。

    二、刘贺驭马时使用的工具

    按照史书记载,刘贺生前有一个癖好,就是骑马。汉代时把骑马叫“驰马”、“驰逐”、“走马”、“骑猎”等。刘贺当昌邑王时“曾不半日而驰二百里”。18岁时接到朝廷发出的要他赶赴长安典丧的玺书后,“其日中,贺发,晡(bū,音抪,即申时)时至定陶,行百三十五里,侍从者马死相望于道。”(见《汉书 武五子传》)在三四个小时内连续奔跑135里,简直创下了当时大队人马驰逐的最高纪录,这真是一个奇迹。

    然而,年轻人过分迷恋骑马会耽误正事。昌邑国的中尉王吉,也就是那个讲授《齐〈论语〉》的祖师爷,看到“王(指刘贺)好遊猎,驱驰国中,动作亡(无)节”,便上疏规劝,其中有三句是形容刘贺驭马时的姿态:“口倦乎叱咤,手苦于箠(chuí,音垂)辔,身劳乎车舆。”(见《汉书 王贡两龚鲍传》)翻译成白话文就是,口中不知疲倦地呼喊着,手上辛苦地操作着箠与辔,身体疲劳地在颠簸的车厢里受累。这里面提到的“箠”是什么呢?颜师古注:“箠,马策。”

    那么,刘贺使用的马箠或马策是什么样子呢?在《说文解字》中,把“箠”注释为“击马也,从竹”;把“策”注释为“马箠也,从竹”。看来,古代的“箠”与“策”都是用竹子做成的。“箠”与“策”可以作为名词,也可以作为动词,它们是同一种驭马的工具。

    古代的“箠”字还有两个异体字——“棰”与“捶”。

    “棰”,是木字旁,表示短木棍。这就是说,马箠或马策不仅可以用竹子做成,也可以用木头做成。《庄子 天下篇》中说:“一尺之棰,日取其半,万世不竭”,表明古代的捶(箠、策)一般为一尺左右,相当于如今的23厘米左右。

    而“捶”也可以写作“搥”,是提手旁,表示马箠或马策在使用的时候一定要用手握住。因此不能太粗而导致根本把握不住,也不能太细而导致把握不牢,使不上劲儿。

    综上所述,可以初步判断,海昏侯墓出土的银质马腿,应该就是马箠,或者叫马策。因为其一,它出土于车马坑中,是驭马的实用器物;其二,它的长度是汉代的一尺左右;其三,它的小腿处可以握在手上;其四,用它的大头可以捶击、策动马匹。唯一不相符的就是它的材质不是竹子也不是木头,而是珍贵的金属——白银。

    其实,马箠或马策的材质并不仅仅限于竹子或木头。《庄子 至乐篇》说:“庄子之楚,见空髑髅(dú lóu),髐(xiāo)然有形,撽(qiào)以马捶。”意思是庄子到楚国的时候,见到路边有一副骨头,已经干枯了,但是形状很好,于是便把它当作马箠用。这至少可以说明两点:第一,古代的马箠或马策,不仅可以用竹子或木头做成,也可以用骨头或其他材料做成。第二,马箠或马策如同“髑髅”骨一样,一头粗,一头细。细头便于把握,粗头便于捶击。因此,作为昌邑王刘贺使用这种形似马腿的银马策或马箠(图6)是完全可能的。

    三、两种驭马工具与两种驭马方式

    那么,鞭与策又是怎么回事呢?必须指出的是,在各种古籍文献中,鞭与策是作为两种驭马工具而出现的,因而派生出两种驭马方式。这一点是不容混淆的。

    一是材质不同。鞭,《说文解字》注释:“驱也,从革”。也就是说,马鞭是用皮革切成一条一条后编织而成的,后来也有用丝、麻、布等软材料制作;策,如前所述,马策一般是用竹子或木头或骨头或金属制成的,是硬质材料制作的。

    二是长短不同。鞭,一般比较长,甩起来会发出很响的声音;策,一般较短,一尺左右,拿在手中,使用时一般没有声音。

    三是使用的方法不同。使用鞭在驭马的时候,动作是“驱”动,形象地说就是“抽打”;而使用策在驭马的时候,动作是“击”或“捶”。《康熙字典》解释:“箠,捶击马策也。”形象地说就是“拍打”。

    综上,鞭与策,作为名词,是两种不同的驭马工具;作为动词,是两种不同的驭马方式。在古籍中这本来是区分得清清楚楚的,为什么后来被混为一谈呢?这与进入现代社会后,无论是战争中的骑兵运用,还是交通运输中马匹和马车的使用,都显著减少甚至消失有直接关系。与此同时,驭马的方式也在改变着,人们普遍采用执鞭驭马,不再持策驭马。久而久之,鞭策的区分便成为历史,离现实越来越远了。以大型工具书为例,1908年开始编著的《辞源》、1936年刊行的《辞海》、1947年出版的《国语辞典》,都把“马箠”、“马策”解释为“马鞭”。无怪乎许多人分不清鞭与策的区别了。

    其实,在汉语中分清“鞭”与“策”还是很有意义的。

    一是有助于我们准确理解中华传统文化的精华。中国书法艺术中把基本笔画概括为“永字八法”(图7),其中有一个笔画叫做 “策”。这个“策”的笔画如果当作“鞭子”理解,应该是长长的一画,这就完全偏了。而当作箠、捶、搥,即马策去理解,就非常形象,一头稍粗,一头稍细,练习起来得心应手。

    二是有助于我们正确理解古典文献中的真实含义。《公羊传 昭公三十一年》中有一句:“季氏负箠谢过。”有人认为季氏背的是长长的荆条或垂柳条,其实是很短的马策。《左传 哀公十一年》中有一句:“抽矢策其马。”准确的意思是拔出箭来当作马策驾驭战马,并不是把箭当成鞭子抽马。《贾谊 过秦论》中有一句:“振长策而御宇内。”策本来是短的,但用短的策去驾驭宇内即天下,显然不行,因此必须使用“长策”。这是一种气吞山河的形象化说法。《礼记 曲礼》中有一句:“则仆执策立于马前。”这里的策,既可以当作简策即竹简讲,也可以当作马策讲。作为仆人,只能拿着马策立于马前。《孙子 虚实篇》中有一句:“故策之而知得失之计。”这里的策,也不是从简策引申为计策,而是从马策引申为策动,即实施,准确的意思是因此必须经过实施才知道这个办法的得与失。

    三是有助于我们深刻理解汉语中的许多词汇。比如“鞭策”一词,如果把两个字都当作鞭来讲,认为是同义反复,就不够全面。鞭策组成一个词,里面既有长鞭,又有短策;既有抽打,又有拍击。方式不同,有轻有重,这样理解就比较全面了。再比如“策马”一词,不是用鞭子去抽马,而是用马策轻轻地拍马。《论语 雍也》中有“将入门,策其马”一句,如果去抽马,马会奋力向前奔跑,还能入门吗?同样的道理,“策驭”一词引申为谋划掌握,就很容易理解了;“策厉”一词引申为督促勉励,也顺理成章了。

    四是有助于我们全面理解更多的成语。中国的成语在汉语体系中占有重要的地位,它们以历史久远、形式短小、结构固定、内涵丰富、约定俗成而存在。因此,要弄清成语的含义,必须准确地理解每一个字词。含有“鞭”、“策”、“箠”、“棰”的成语非常多,使用的时候需要准确辨析。如鞭长莫及、鞭笞天下、鞭辟入里、策马飞舆、执策而从、乘坚策肥、策驽砺钝、策顽磨钝、鞭驽策蹇、裹粮策马、驱霆策电等等。总之,我们真正理解了“鞭”与“策”及“箠”的含义,认清了它们之间的区别和联系,就能够准确掌握许多成语的丰富内涵。

    综上所述,海昏侯墓出土的银马箠,为人们正确识别古代的马策打开了一扇窗口。依据这件实物笔者建议,现代汉语的工具书,如《辞源》、《辞海》以及各类学生字典,修订再版时一定要在“箠”、“棰”、“策”等条目下,取消马鞭的错误解释,恢复到古典文献中的正确说法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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