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线装古籍的乐趣:题跋里的动人文字
2017年10月31日
来源: 澎湃新闻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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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收藏和阅读线装古籍的乐趣很多,比如可以发现古书的本来面貌,订正今本的错误;还可以作为工艺品欣赏,或作为古董把玩以发思古之幽情等等。传世的古籍往往曾经众人之手,在漫长的岁月里留下某些阅读者的痕迹,例如印章、圈点、批校和题跋,本文主要谈谈题跋。

    题跋有广义和狭义之分。比如较早以题跋为名流传的就有《东坡题跋》和《山谷题跋》,但其中绝大部分并非写在书上的文字,而是一种散文小品,可算作广义上的题跋。本文要谈的题跋,是指藏家或读者写在古籍上的杂记类文字,或可称之为狭义上的题跋。

    按内容来说,题跋大体可分为三类:一是直接针对书籍本身的版本或者学术价值的,有时也有点考证或校勘的内容(但不同于批校);二是有关于藏家或者阅读者是在什么情况下接触到本书的,比如何时何地得于某处,有的还要记录下购买价格。文学性再强一点的,有时还要发几句感慨,写下自己当时的心情,例如“得此大喜,灯下作跋”之类;第三类就比较杂了,诸如与此书有关的故事或阅读此书时的感叹等等,都可以归入这一类,而这第三种题跋也往往是最有趣味的。虽然可以这么大体分类,实际上不少题跋也兼有两类甚至三类的内容,不能截然分清。检点手边的藏书,找到一些实例。

    易顺鼎《乙亥丙子诗稿》一册,皆自湖南入京途中所作,写于“培芝书屋”红格稿纸上。此稿曾经郭嵩焘评点,樊增祥题跋。封面樊增祥题曰:

    卷首又题识曰:

    此所谓其才可及,其年不可及也。略加芟汰便可勒为一卷,次于初刻行稿之后。庚申二月廿三日增祥识。

    虽然字数不多,但既大略说明了书的内容(石甫少作),以及版本的特点(郭芸老阅),又对作品本身作出了评价。

    今按,易顺鼎实为清晚期一大家。他成名很早,时有神童之誉,而早期诗作多有散佚。此本诗稿就保存了不见于今本(比如上海古籍出版社的整理本《琴志楼诗集》)的多首作品,而且可以订正后来编年时的某些错误。例如上古整理本“古意襄阳作”一首,列入丙子年所作中,实则原本共有四首,皆乙亥年作品,诗题亦为“古意”,并非作于襄阳。

    毕裕曾墨笔题记

    《杜诗集注》二十卷文集两卷,明万历三十年许自昌刻本。此书甚为流行,传世多见,不为难得。但此本为钱陆灿、毕裕曾、史一经、沈辛楣等清代名人递藏,全书复经钱陆灿和毕裕曾朱墨通批。卷首毕裕曾墨笔题记曰:

    湘灵钱先生名陆灿,乃牧斋尚书族子。论诗自立门户,并不依傍牧翁。此手批杜诗向藏常熟某氏,其家尚有宋板汉书,惜未得一观。书中硃字具系钱批。

    毕裕曾为毕沅侄,江苏太仓人,约活动于乾隆至道光年间,精金石文字,能诗文,曾佐毕沅编定《经训堂法书》。他交游甚广,与袁枚等人相友善。毕裕曾上距钱陆灿不过几十年,他的记录对我们了解这一部钱批本的流传当然是有价值的。而且此本朱批仅署名湘灵老人,有此毕跋可认定为钱陆灿手批无疑。书前护叶又有史一经两跋,其文曰:

    道光二十八年戊申秋九月购,二十九年乙酉冬十一月重加装钉,前后加衬纸各数番以防损坏,兼以备采录他书之用,后之观者幸勿剪去也。

    又曰:

    此毕氏晓山之藏书也。晓山殁不逾岁,其家皆孀寡女流,不知爱惜,书籍售于骨董家仅废纸直耳。余从骨董得其数十部,皆小帙,板亦无甚佳者。独此集有湘灵老人康熙二十年题字评点绝精,实堪珍爱,用特志其所得岁月于右。味古老人漫记。

    史一经抒发的,是藏书家永恒的感慨,人亡而书散。毕裕曾藏书在近些年的拍卖会上也曾出现过一些,比如项氏玉渊堂精刻本韦苏州集,而恰好也是史一经旧藏,估计就是他这次买到的“数十部”之一。通过此跋,可以了解一点毕氏旧藏流散的故事,以后如果研究江苏藏书史,或许不无参考价值。

    清光绪甲午影宋刻本《唐女郎鱼玄机诗》一册,陈作霖旧藏并题跋本。陈作霖为清末著名史学家,南京人,曾任奎光书院山长等,编写了多种地方史志著作。卷尾题跋曰:

    鱼玄机非淑女也。其吟咏之词见于全唐诗录,今乃有影宋之本,异矣!缪筱珊学士云光绪中元和江太史标为湖南学政,曾刊之。予盖以十铜钱得诸长沙书摊云。乙巳夏六月陈作霖识。

    鱼玄机由于大胆追求爱情,不为礼法所容,陈作霖说她“非淑女也”就是典型的一种传统观点。缪筱珊学士即清末著名学者缪荃孙。但这里没有说明的是,传世江刻鱼玄机诗集有两种,一刻于京师,一刻于长沙。有刻于京师牌记者流传甚罕,黄永年先生有《关于〈唐女郎鱼玄机诗〉》一文,就提到“尚未见过”这个刻于北京的单刻本。所谓刻于长沙者,就是第二年(光绪二十一年)江标刊刻的唐人五十家小集中的一种,但我颇疑心这两本其实不过是同版,收入《唐五十家小集》的鱼玄机诗用的可能就是这个京师旧版,只是换了个牌记。换句话说,有京师牌记的是初印本。《唐五十家小集》本流传较多,有机会当比对一番。

    买书多年,有时候也会遇到一部书虽然普普通通,题跋却情真意切,让人因之难以释手。现代北京藏书家于莲客名气不算太大,家藏精品却不少。八十年代初他去世后旧藏流入厂肆,陆续卖了二十多年,直到2000年左右,还常常在中国书店架上看到他的藏书,我也陆续买过几部。

    一次见到他旧藏的陈衍《石遗室诗话》,因为知道此书仅是一个民国排印本,并未留意。过了几天又去,此书仍在架上陈列,因为一时没有其他中意的旧本,就随手打开看看。没想到,翻到卷末,赫然发现一段极为动人的文字:

    此书已看过数遍。乙巳初夏,方悼亡,孤居养疴,取以破寂。见末卷之端泥水汙痕,尚系十载前亡妇昼寝以代枕头,醒后忘置架上,忽风雨骤至,破窗入室,此书遂被沾濡。物在人亡,曷胜悲悼!莲客扶病记。

    像这样的题跋实在很少有,可作一篇《项脊轩志》读。一部普普通通的排印本背后竟有这样的故事,看着题跋的文字和书上的水迹,仿佛能感到当年于莲客的悲伤与孤寂,我们和他之间的距离,一下子就拉近了。

    书籍经过题跋,就仿佛又拥有了一个灵魂,从此,书籍不再只是阅读的对象,也成为联系前人与我们的神奇纽带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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