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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红楼梦》告诉你一见钟情究竟有多不靠谱
2017年09月05日
来源: 北京大学出版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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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七夕后又过了七夕,但是无论今夕何夕,爱情都是我们永恒的追求。在平凡的生活中,我们借助爱情来突破琐碎的柴米油盐。因此对于很多人来说,爱情的强度成为最重要的衡量标准。且自从汤显祖在《牡丹亭》中喊出了“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”的宣言后,就成为了四百多年来青年男女的爱情圣经。

    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,

    生者可以死,死可以生。

    生而不可与死,死而不可复生者,皆非情之至也。

    但是,在欧丽娟老师眼中,爱情的深度、厚度和长度才是精髓所在。流星虽然比恒星更耀眼、更动人,但恒星才是宇宙的坐标,告诉我们正确的方向,不会迷失在茫惑动荡的虚空与黑暗中。《红楼梦》中的主角宝黛二人虽然没有经过婚姻的磨损,在“木石前盟”的庇护下,始终保持晶莹剔透的爱情,但是细究小说细节,曹雪芹真正要告诉我们的是,一见钟情的才子佳人模式靠不住。

    01 要日久生情不要一见钟情

    以建立在外貌吸引的一见钟情而言,冯渊对香菱一见倾心,不但改变了自己的性别取向,更决心放弃其他妻妾,却因此殒命,作者对此评价“前生冤孽”。尤三姐对柳湘莲的执着固然令人动容,但最终却落得以鸳鸯剑自刎而死的悲剧下场。实际上必须归因于一面之缘让二人缺乏深厚的了解,于是受到传闻和成见的干扰。即使是以喜剧收尾的娇杏,从被贾雨村注目、纳妾、生子、扶正的戏剧化过程,都是“偶因一着错,便为人上人”,是“偶”,是“错”,是“侥幸”(谐音娇杏)。

    偶因一着错,便为人上人

    这三段情节的结果有正有反,却殊途同归地指向了一见钟情的高风险,当爱情缺乏相互交流和深刻认识时,它的基础注定是薄弱的。宝黛之情则与一见倾心而产生的“痴情”、“情欲”迥然不同。在《红楼梦》中,宝黛的爱情虽然是奠基于“木石前盟”的神话设定,但二人的关系实际上以儒家范畴的“德惠”提供了“恩义”的伦理前提。神瑛侍者以甘露灌溉奄奄一息的绛珠草,是出于对弱者的怜悯所给予的德惠,其施恩行为属于生活救济,而非对特定对象的情有独钟;而绛珠草为了报恩入世偿还,也与“不知所起”的爱情截然不同。

    曹雪芹将佛教的业报及轮回观念融入“报恩”形态,并承袭了道教的谪仙神话,使得宝黛的俗世之情成为神界之恩义的延续与完成。尽管“还泪”比“还债”美得多也动人得多,但是其所包藏的仍是一种报恩还债的伦理概念。

    也就是爱情不仅是一种强烈的激情而已,要能身后持久,就必须经由双方的互信互助而转化成一种恩情。即包含一种感恩之心,不只是享受对方所给的爱,并且还能感谢对方所给的爱。因为感谢、感动,更为珍惜、珍爱,于是更温厚深沉,这就是所谓的“恩爱”。

    02 爱情在于生活点点滴滴

    《红楼梦》既然连“不知所起”的神秘性都不惜抛开,可见对爱情的认识并不是非理性的激情,而是建立在人与人之间互相体贴、彼此关怀的真心对待上。宝玉对黛玉的情有独钟,其实是一种来自青梅竹马的日久生情,是建立在日积月累的生活点滴上的。随着年龄的增长,此一“亲密友爱”才逐渐转化为男女之爱。

    而当爱已发生,其发展也并非“强度”的立即暴发,而是有如大树的根系绵延般的“深度”和“厚度”,具体表现在“寻常饮食起坐”的温柔体贴。因此我们常常看到宝玉对黛玉的爱,都是化为生活中琐碎的关怀照顾,诸如:第四十五回宝玉来到潇湘馆,一见黛玉就问:“今儿好些?吃了药没有?今儿一日吃了多少饭?”第六十三回则细心打点“林妹妹怕冷,过这边靠板壁坐。又拿个靠背垫着些”,第五十二回在正要迈步离去时,又回身问道:“如今的夜越发长了,你一夜咳嗽几遍?醒几次?”从而脂砚斋据此明确地为“至情”重新定义,道:

    此皆好笑之极,无味扯淡之极,回思则沥血滴髓之至情至神也。岂别部偷寒送暖,私奔暗约,一味淫情浪态之小说可比哉。

    足见所谓“至情”并不是借由“生者可以死,死可以生”来证明,而是体现在“你一夜咳嗽几遍?醒几次?”这种日常性的生活关怀中,恰恰呼应了第五十八回藕官与菂官之间的“痴理”,即“寻常饮食起坐,两个人竟是你恩我爱”。

    此外,宝黛爱情关系中各个发展阶段都恪守着伦理范畴,如宝玉亲口对黛玉表示,“我心里……除了老太太、老爷、太太这三个人,第四个就是妹妹了”,又如宝玉对黛玉的情感保证时说道,“你这么个明白人,难道连‘亲不僭疏,先不僭后’也不知道?”。曹雪芹仍然把两性之爱与男女之情安置在伦理秩序与道德规范中,而非一味地与外在礼法相对抗。

    03 有一种爱叫做分手而不放手

    《红楼梦》改用自己独创的“痴理”取代了《牡丹亭》中“死去活来”的说法,认为分手而不放手的方式,绝不是一死了之,而是让爱留在心中,跟着自己继续活下去。

    菂官后来补了蕊官,也是一般温柔体贴,人们责她喜新弃旧,她的答复是,“这又有个大道理。比如男子丧了妻,或有必当续弦者,也必要续弦为是。便只是不把死的丢过不提便是情深义重了。若一味因死的不续,孤守一世,妨了大节,也不是理,死者反不安了。”这一大段描述,一方面呼应了前面所提出的“日久生情”观,另一方面表明了并不是只有死亡才能证明“至情”。若能心中长存情感的纯度、厚度与持久度,那么是否续弦改嫁便纯粹是无关紧要的外在形式。

    除藕官之外,小说中还提供了一个实例作为体证:第二十九回贾母带领全家到清虚观打醮的时候,贾母作为七十岁的老人家,对于早已过世的伴侣仍然一触碰记忆就动容流泪,正体现了至情和痴情的最高境界。

    换句话说:守寡的、殉情的不一定都是出于真爱,续弦的、再嫁的也仍然可以对旧人永葆真心。甚至可以说,“为情而死”根本就不是真爱,通常那只是缺乏承担的勇气或一时的情绪冲动。

    再加上世上永远没有人可以做得到“死可以生”,这种至情说恐怕只是廉价的浪漫包装,强烈却空洞,美丽而危险。爱的意义只有对活着的人才存在。用死去证明爱,最多只能证明一时的激情,却不能证明一生的真情。在孤独、痛苦的现实人生中努力活下去,心中的挚爱才有永生的可能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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